「親家母，你看看這都11點半了，你們那邊的親戚怎麼還沒到？要不你催催？」女兒的婆婆忍著耐心跟我商量著。
我快速跑到婚宴大廳裡，女方家原本預定的20桌，現在確實只坐了4桌親戚。我挨個人頭數了數，沒錯，我通知的親朋好友都有代表來了。
可來的人數也確實少了點，他們這些人也真是的，都答應說全家都到的，臨了還是給我掉了鏈子。
看著男方那邊預定的40桌酒席，已經坐的滿滿當當，我尷尬得恨不得在現場摳出個「三室一廳」來。
「阿姨，婚禮馬上開始了，還有賓客要來嗎？」時間在一分分過去，酒店的大堂經理也過來跟我確認。
我著急得滿頭大汗，不知道如何跟親家那邊解釋。
因為之前商量時，說好婚宴上的一切花銷都由男方出，並且跟酒店簽的合同是浮動5桌。這樣的話，親家那邊就要白白多出9桌的飯菜錢。
「婚宴馬上開始……」司儀拿著話筒上台，我更慌了。我真想給自己兩個重重的耳光，都怪自己打腫臉充胖子。
我提著旗袍，拖著發軟的雙腿剛走到親家面前，正欲開口時，門外一群我躲了多年的「面孔」突然出現了。
我是張姨，今年55歲，今天是我唯一的女兒金晶大婚。
作為單親媽媽，我比任何人在這個時候都激動，因為我總算對她爸有個交代了。
金晶她爸是病逝的，準確地說應該是累病的。早年，她爸從農村老家考出來，在我們這個城市成了一名醫生。當初結婚時，我媽就說，農村人嫁不得，老家親戚多，雜事多。
我不聽勸，執意要嫁。婚後我家果然成了金晶爸老家親戚的收容所。
金晶奶奶那邊的七大姑八大姨，還有他爺爺這邊的父老鄉親，是一波接一波地來城裡找金晶爸辦事。
能力範圍內的，直接在金晶爸醫院就給解決了。能力之外的，金晶爸還得送禮請客，找人才能辦到。
他本身的工作已經很累了，還要抽出精力應付這一堆雜事。
關鍵是老家的親戚，不光要幫著出力，大多數時候還得出錢。那些年，金晶爸掙得錢大多都「扶貧」了。
我多次勸他，手緊一點，忙少幫一點。可他不聽，一直拿都是親戚，都是鄉親，有困難不幫也不好意思，之類的話敷衍我。
有時他的薪水花光了，還得找同事借借才能挺過去。
我見說不動他，索性對那些「窮親戚」擺起了臉色，不再是來者不拒，而是能推就往外推。
後來，我家是清凈了，但金晶爸又偷偷成了賓館的常客，薪水也跟著全跑外面了。
金晶5歲那年，她爸查出肺癌。我們這邊畢竟是小城市，醫療技術有限，只有去大城市就醫，才有活下來的可能性。但那時我倆居然一點存款也沒有。
我哭著跑回金晶爸的老家，看看能不能幫忙湊點。誰知那麼多人只湊了不到5萬塊，我當時心寒的很。因為，這麼多年，她爸給老家人花的怎麼也有小10萬了。
最後，還是我跑回娘家借的錢，給金晶爸看了病。但還是沒挽留住他的生命。
金晶爸去世後，我直接跟他老家的所有人都斷了關係，一個人把女兒拉扯大。
金晶也算爭氣，學習優異，大學畢業後，找到了不錯的工作和男朋友。
我們算是高嫁，親家兩口子都是公務員。所以商量婚事時，親家說他們家少說也得準備40桌，我們家是不是也一樣？
為了不讓親家看不起，我當時打腫臉充胖子，心虛地說我家有20桌。其實我在心裡算過，即使我通知的所有人都能全家到場，也不過10桌左右。
後來，我只好勸說女兒，讓她多邀請她的同事過來，幫我們家充充場面。但女兒說她的同事大都是年輕人，不想參加這種老套的酒席，稍後她會以自助餐的形式另外請客。
結婚前一天，我又腆著臉給所有的親朋好友打去電話，讓他們務必全家到場，誰知他們還是這麼不給面。
「嫂子，孩子結婚這麼大的事，怎麼不通知我們？我們還是從我老鄉嘴裡聽說的？」小姑子上來就挎住我的胳膊，一邊抱怨一邊又滿心歡喜。
20多年沒見，小姑子還是那種大大咧咧的性格。當年她公公來城裡看病，在我家白吃白喝兩個月。他哥生病時，她一分錢也沒給湊，我第一個斷的窮親戚就是她。
「嫂子，這是我的一點心意。」說完，小姑子從包裡掏出了紅包，交給了記賬員。
「那時家窮，我無能為力，現在，我補給孩子……」小姑子用手悄悄擦拭著雙眼。
我客氣地說著謝謝。
「嫂子，看看那是誰？」我順著小姑子的手指，看到一對老夫婦從最後面的車上下來。
「是公婆！」我心裡大吃一驚。
當年我提出要跟他們所有人斷了關係時，公婆跪在我面前求我不要斷，公公說：「只要關係在，情就在！」
他的兒子沒了，我跟他們哪來的情？
就算有女兒這個根在，她也不過5歲，我會慢慢讓她忘了爺爺奶奶的存在。
所以之後，在我一次次嚴令禁止下，女兒終於不再提爺爺奶奶這個話題。我曾經20多年的生命中根本沒有公婆的存在。
「秀芹，秀芹……」婆婆一手駐著拐杖，一手努力向前跟我打著招呼，疾步走來。
「爸，媽……」我提著旗袍，跑向二老。
我們婆媳倆邊笑邊哭，「大喜的日子，只許笑，可不許哭喲！」小姑子一句話更是打開了我眼淚的閥門。
婆婆偷偷遞給我一張提款卡，湊到我耳邊，「這是爺爺奶奶的心意，讓晶晶務必收下！」
我怎能收下這筆錢？兩老口在地裡刨食不容易，再說他們也上年紀了，以後花錢的地方也不少。
「這是還想繼續把娘當陌生人嗎？」婆婆一句話，我縮回了手。是啊，這是一份爺爺奶奶的愛，我如果拒絕了，就等於再次推開了兩位老人。
看著婆婆那滿是淚水的眼，我鄭重地收下了這份心意。
「表嫂，好久不見……」
「弟妹，又相見了……」
婚禮的現場，突然變成了我的大型敘舊主題會。
100來號人陸續進來跟我打著招呼，我在回憶中尋找曾經的印象。
最先讓我起的是那個大胖子，他是金晶爸二舅家的表哥。當年他來我家的次數最多，一會兒岳父生病、一會兒岳母生病，一會兒又孩子生病，一趟趟地來，一次次借錢。
金晶爸生病時，他連借我家的外債都沒還清，更別說支援當時的我們了。
「弟妹，恭喜啊。」他一個大男人緊緊握著我的手，哭得比誰都厲害。他或許想表達當時的歉意。
所以，沒等他接著往下說，我便先開了口：「表哥，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，咱們得高興。」我的話讓胖子表哥破涕而笑。
女方本來預定的20桌已經全部坐滿了，我看到親家兩口子是滿臉的詫異。
輪到雙方父母上台環節，我把公婆也同時請上了台，一是給金晶一個驚喜，二是讓兩位老人代替他們兒子上台，喝口孩子敬的茶，彌補缺失多年的祖孫情。
公婆剛開始是拒絕的，覺得有點喧賓奪主了。但在我的一再堅持及攙扶下，兩位老人到了婚禮的主席台上。金晶看到爺爺奶奶後，一直激動地在哭，根本說不出來話。
當看到他們祖孫三人，抱在一起痛哭的那一刻，我心裡突然釋懷了，並且有些後悔。我當時以「他們都是累贅」，為藉口說服自己，毅然決然地跟他們斷了關係。
我竟不知，在孩子心裡，這份親情她一直渴望。
當天晚上，賓客都走後，我特意把公婆留下來，我帶著他們住進了我們之前的家。這裡有他們兒子生活的痕跡，我希望他們在這裡也得到安慰和釋懷。
待公婆睡下後，我把禮單認真看了一遍，來的人大多都是5000元起步的隨禮。關係好點的都是10萬元，加上公婆給的50萬元，一共有250萬之多。
望著這些錢，我一夜痛哭，這是滿滿的回饋啊。我之前一直不理解金晶爸為什麼會無私的幫助老家人，現在我大抵理解了。好在，他的付出，現在都有了回報。
閨女三天回門宴，我只安排我們一家人，公婆，我還有女兒女婿。
「奶奶……」金晶像小時候一樣抱著婆婆一直不肯撒手，連一旁觀看的女婿也感動得淚流不止。
「秀芹，有些事我覺得還是得告訴你，之前你爸媽生病時，那些親戚和父老鄉親也都給你們湊過錢。我偷偷讓你妹妹去醫院幫你們交了。」公公張了好幾次嘴，終於說起了往事。
十年前，我爸媽同時生病住院。我家就我一個孩子，我的薪水也有限，還有金晶要上學。正為住院費發愁時，醫生告訴我，已經有人幫我們交過了。
我當時詢問了我身邊所有認識的人，大家都說不是他們。這個謎團至今在我心裡，今天，終於解開了。
我再一次淚奔，年輕時的我真的好自私。如果世上有後悔藥，我一定第一個買來吃。
既然往事已無法彌補，以後且看我的表現吧！我會再把與那些人的這根親情線接上，平時多多走動。
至於公婆，我以後會盡到一個兒媳的義務，給他們養老送終。
人生真的很魔幻，年輕時對於那些「親情」，我比誰躲得都遠。年老時，我才知道有那份「親情」是多麼可貴。
愛出者愛返，金晶爸用他不多的生命給我上了這一課，只是我這個學生太愚鈍，活到老才明白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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